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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chapter 7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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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chapter 70

且惠回到辦公室, 關上門,脫下了那條被刮爛的絲襪,卷了卷, 丟進了垃圾桶。甚至等不到保潔阿姨來收拾,她自己把垃圾袋的口子束牢了,像怕有妖魔鬼怪跑出來。

長大也有一個好處,就是在心理誘導著行動快出現偏差時,理智能夠及時地做出反應, 幫助她迅速把位置擺對。

她的位置是集團一個普通員工,和大樓底下來來往往的江城小囡一樣,幹著一份體面而枯燥的工作,回了家, 還要承受不婚不生的輿論壓力。

但這些都沒什麽的,與離開沈宗良的那種濃烈痛苦、累累傷痕比起來,撓癢癢一樣清淡。

下午沒什麽事,且惠和幼圓打了個很長的電話。

馮老師在那頭問:“奇怪, 沈宗良一點沒提你和他媽背刺他的事情嗎?”

且惠也有同樣的疑問,她模棱兩可地說:“可能過去太多年了,懶得和我一個小孩子計較?他也不像是窄心眼的人。或者, 是還沒到清算我的時候?”

幼圓笑:“他清算你有什麽好處嗎?沈叔叔是個唯利益論者,他的時間那麽金貴, 對他無益的事他不做的。”

“他的時間金貴?”且惠聽著就忍不住冷嗤了一聲,“中午把我叫上去,工作沒有談多少,凈打聽王秉文了。”

幼圓摸著下巴, 細細思索了好一會兒,“根據我的經驗, 如果他不是看上了小王同學的話,就應該是對你還有想法。”

“你再亂根據一下看看呢?”且惠把手裏的紙巾揉得皺成一團,“分手的時候,我話都說得那麽難聽了,他還會有想法啊?”

幼圓說:“男人骨頭都輕的呀,這是你講的。沈宗良也不能排除在外。可能他一開始沒有,但看你這幾年出落得更動人了,就又不甘心了呢。代入一下小叔叔的視角,他栽的樹,他澆的水,也是他施的肥,好了,最後樹底下坐了個小夥子。你窒息吧?”

窗邊掛著竹制百葉簾,日光一格一格地落進來,被風吹得搖搖晃晃,看久了,且惠有種暈眩的感覺。她還是覺得荒唐,“沈宗良有可能會這樣嗎?”

幼圓哼了聲:“你可別小看這種老男人的嫉妒心。哦,抱歉,忘了不能說他老。”

“可以說,他現在確實老了。”且惠盯著地上的影子看,聲音漸漸低弱下去,“我今天看見他的白頭發了,兩根,也許別的地方還有。”

盡管沈宗良保養得很好,角度得當的話,能在襯衫下看見他塊狀分明的腹肌,和擡臂時流暢的肌肉線條。

人到中年了,世上的酒色財氣沒能在他身上留下難看的痕跡。他仍和從前一樣,面容深刻俊雅,氣質清朗,情緒異於常人的穩定,但確實......不年輕了。

“怎麽了?”幼圓隔著屏幕打趣她,“你好心疼啊?”

且惠嘴硬,“我還心疼他這種上位群體呢?那誰來心疼我這個勞動人民。”

快到下班時,幼圓和她說拜拜,“我要和小莊去吃法餐了哦,先補個妝。”

“噢,原來你新交的男朋友姓莊啊,我認識嗎?”

“鐘且惠,你討厭不討厭!”

且惠怕醫院下班,也提早收拾了一下,掐著點打了卡。

“主任今天這麽早啊?”苗苗看了眼她的背影說:“是不是要去約會哦。”

王絡珠說:“不會,她男朋友去了紐約出差,就是和我本家的那個,今天我在電梯裏碰到了。要不你以為我們吃的點心哪來的?”

苗苗感慨了句:“她美到連背影都這麽好看,腿是腿,腰是腰的。我本來也計劃長成這樣的。”

她旁邊工位上一男生接了茬:“嗯,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。”

“美女說話你能別插嘴嗎?寫你的非法集資報告去。”

且惠的方位感很差,早上來時,把車停在哪個區記得牢牢的,忙了一個白天,到下班指定忘光了。

關主任曾經笑著說,每天下班後在停車場裏兜圈子找車,是小鐘的保留節目,咱們這棟老樓也該裝個尋車系統了。

她手裏抓著車鑰匙,一邊找,時不時就要摁一下,然後耳聽八方地,看什麽地方會有聲響傳來。今天還比較順利,且惠把包扔在副駕上,慢吞吞地倒出來,開走了。

停車場裏,有道隱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,從且惠進入視線範圍開始。

沈宗良的手肘搭在車窗邊,緩慢地吸掉一支煙,又喝了半瓶水,小惠才在這裏轉夠了圈,千辛萬苦地找到了自己的車。

他發動車子跟上,一路都開得非常慢,特意拉開一段距離。

雖然且惠拿本的辰光長,但車技確實很不怎麽樣,在路上總是怯怯的。

她讀大學時,多次纏著他撒嬌,向他要一部車子代步,說不想總是麻煩方伯。沈宗良一次都沒答應過,有些事能為她松一松原則,這種涉及人身安全的不行。

且惠在醫院急診室掛了號,開了單子,繳完費去註射室做皮試,五分鐘不到,口子就紅腫起來。她拿給護士看,護士揉開她的手腕問:“癢不癢?”

她點頭,“嗯,這是過敏反應嗎?”

護士說對,“你這情況的話,要脫敏打。”

且惠把袖子拿下來,“請問,什麽叫脫敏打?”

護士很通俗地給她解釋:“就是把這一點藥水分四次註射,每隔二十分鐘打一次。”

她啊的一聲,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?”

剛才做皮試,針頭推進來的時候痛得她哇啦亂叫的,分四次打?

護士說:“也有,你可以去新華醫院註射免皮試的免疫球蛋白,我們沒配這個藥。不過,你要去的話得趕快了,下班了沒人的。”

快到晚高峰了,且惠想到還要開那麽遠的路就頭大,疼就疼吧。

她視死如歸地往那兒一坐,“麻煩你,就給我脫敏打吧。”

但護士還沒完,她一邊給其他病人配藥,邊說:“你還要把家屬叫來,你皮試過敏這個情況,得讓他簽一個知情書。”

這家綜合醫院離集團近,離她家可不近。

且惠實在不想麻煩董玉書跑一趟。

她說:“我自己簽可不可以?我這麽大的人了,能對自己負責的。”

上了一天班,護士的口氣已經變得不耐煩,“不行。你必須叫家屬來。”

且惠起身,“好,我去打個電話,你稍等。”

這時,一道男聲由遠及近地入耳:“我來簽。”

護士握著針管回頭,這是一個很具有觀賞性的男人,西裝像長在他身上般熨帖。她問:“你是她的......”

且惠:“叔叔。”

沈宗良:“先生。”

他們倆同時開口,說的答案還不一樣,更讓人懷疑了。

但沈宗良只瞥了她一眼,就讓且惠低下頭,乖乖地退到了他身後。

沈宗良一只手擋護著她,笑著說:“讓你見笑,我的小妻子剛和我鬧了點矛盾,腿也不小心受傷了,還要一個人跑來打針。”

他的外形是那麽俊朗,舉止也有種深沈的溫柔,像個老派的紳士,讓人不由得不信。護士點了點頭:“到這裏簽字,然後去外面等著,叫到你再進來。”

且惠臉都紅了,他這個現編的瞎話還挺順嘴。

她看著沈宗良俯下身,寫自己的名字時候一筆一劃,像應對一場選拔考試。但這只是一份知情書而已呀,他有必要嗎?

沈宗良扶著她的手腕出去,“我們在走廊上等,辛苦了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剛一關上門,且惠就掙脫了他本就不牢的束縛。

她退了一大步,說:“謝謝。今天麻煩你了。”

沈宗良看著空空的手掌心,收回來,不自然地搓了搓。

他說:“坐吧,可能還要一會兒。”

且惠坐在長椅上,問他說:“你怎麽會來的?”

“來拿點藥。”沈宗良怕她不信,還加了句:“最近胃不太舒服。”

她不但信了,臉色登時便緊張起來,“是吃不慣南邊的飯菜嗎?還是水土不服?”

看她這樣子生動又有趣,沈宗良忽然想繼續裝下去,戲弄她一下。

他虛弱地往椅子上一靠,“不知道啊,也有可能是被氣的。你不是總說嘛,脾胃其實是情緒器官,七分看心情。”

“誰氣你了?”且惠有自知之明地低下頭,撅了撅唇:“何況,那是祝家的老中醫們說的,我哪兒說得出這麽權威的話?”

說起那幫老中醫,沈宗良笑了一下,最近他的小侄女對他們意見很大,說聞見藥罐子的味道就惡心。

他把西服敞開,扭過頭看她挺直的後背,“總是頭暈的毛病好了吧?”

且惠根本不敢看他,輕輕地點頭:“很少犯了,在英國只發作了一次。”

沈宗良隨口接上:“我知道,那次事出有因,都是魏......”

講到一半他立刻叫停,剛假冒她的丈夫簽了字,又這麽並排坐著,讓沈宗良有些得意忘形,說話就不大註意了。

但且惠已經聽得清楚,她狐疑地問:“你怎麽會知道的?都是為......為什麽?”

沈宗良攤了一下手,“你那兩個發小,他們因為你生病的事,認為是我照顧不力。”

“啊,那真是不好意思。”且惠聽後,有點愧疚地對他說:“幼圓有時候就是容易情緒化,你別怪她。”

沈宗良說:“這麽說,馮小姐陰陽我那兩句,不是你的本意了?”

且惠急得趕緊張口:“當然不是,那個時候我們都分手了,你憑什麽還要管我?總不能談了一次戀愛,就一輩子賴上你,我沒那麽拎不清。”

那一刻,且惠的臉微微泛白,走廊裏空氣凝滯了,都等不到他的回答。

過了很久,沈宗良才彎了一下唇角:“也犯不著拎得那麽清,太累了。”

還沒回味過來這句話的意思,裏面就叫了,“鐘且惠,進來打針。”

她放下包,朝沈宗良說:“那你等我一下,我去了。”

他在走廊外候了她一個多小時,無所事事。

走動的人都忍不住打量他,不知道這麽矜貴一個男人,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。

但沈宗良坐在椅子上,姿態悠然自得,面上一點點的不適意都沒有,真成了個耐心等著太太的好先生。

終於等到且惠扶著腰出來,他起身,上前問道:“這麽疼嗎?”

“打了四次,左邊換右邊,右邊換左邊。”且惠癟了癟嘴角,垂著眼眸,像自言自語:“冊那,我最近怎麽這麽倒黴啊。”

想了想,她覺得這又不關別人的事,於是擡頭跟他道歉:“對不起,我不是說你。今天謝謝你幫我簽字。”

走廊的燈光下,沈宗良淺淡的笑容那麽有蠱惑力,“那你也幫我一個忙。”

且惠跟隨著他的目光點頭:“好。”

分開六年,他們在各自的人生軌道走著,早已經是兩條路了。

就算是在當年,她和沈宗良也不是同行人,是她執意要跟他走。到今天,年幼時那副不顧一切的架勢沒了,但對他的迷信好像從來沒消減過。

她跟沈宗良上了車,“這麽晚了,你要帶我去哪兒?”

沈宗良發動車子,笑了聲:“緊張什麽,我還能賣了你這個本地人。”

一面愛著他,一面又不敢愛他,拼命地躲。

且惠的內心矛盾太重了,壓得她幾乎擡不起頭。

她幹笑了一下,“拐賣婦女是犯法的,你才不會做這種事。”

沈宗良說:“只是去吃個飯,今天我給唐納言送行,他明天就要去美國了。”

“吃飯?”且惠指了一下自己,“那為什麽要帶上我?我們又沒有......”

他打斷她,解釋道:“我對這邊不熟,不知道哪家餐廳合適,你幫我參謀一下。”

“你往靜安方向開吧,那裏有家店,環境菜品都不錯的,我記得納言哥喜歡吃本幫菜,對吧?”且惠說。

沈宗良把手機丟給她,“你替我把地址發給他,讓他自己過去。”

“你這麽請人吃飯的啊?”且惠對他現在張狂的行事感到嚇人,“臨時決定,臨時通知,會不會不太好?”

開著車的人一副豁免嘴臉,“這麽多年的兄弟了,我要正經八百的,他倒不敢來了,以為這裏面有詐。”

且惠打開他的微信,小聲嘟囔著:“就您的道理多。”

她把地址發過去,那邊很快就回了個收到,像一早就等著了。

她還沒退掉,一條新消息彈屏出來,來自姚夢。

且惠瞄了一眼,大意是叫苦不疊之類的,說這邊的氣候太潮濕,她要回京去住。

她心頭突突地跳,沈夫人留給她的陰影太深重了,且惠仍心有餘悸。

她顫抖著指尖把手機還給他,“發了。”

沈宗良看她一眼,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。”

且惠把臉轉向車窗外,“納言哥怎麽要去美國了?”

沈宗良壓平了唇角:“和他妹妹的事有關吧。除此之外,還有誰能這麽調動他?”

到了飯店門口,且惠先一步下了車。

沈宗良逮著她問:“那麽著急做什麽?餓了?”

“不是。”且惠憂心忡忡地環顧四周,“我突然想起來,這家店的老板認識關主任,我怕他亂說,你別和我一起進去。等我先看看他在不在。”

沈宗良笑,擡手讓她請便。

七分鐘後,他收到備註為小鐘主任的微信:「他不在,你上來吧,二樓左拐第一個包廂,十人桌應該夠了。」

他從控制臺上摸了一根煙出來抽,這怎麽那麽像在偷情?

別說,感覺還不賴。

唐納言和周覆也到的很快,還有周琳達和莊齊。

站在門口,周琳達就朝她哥吐了吐舌頭,“你沒說有鐘且惠啊?”

周覆瞪了她一眼,“我包打聽啊我,還能什麽都知道。”

見妹妹這麽怕見同事,周覆懷疑地從上到下打量她,“怎麽,你在集團和鐘且惠不對付?”

周琳達哪敢承認,忙說:“沒有,我們都不是一個部門的。”

“你把腦子給我放清楚一點,少惹事兒!”周覆充滿警告意味地教訓道:“不知道老沈有多寶貝她是不是?”

周琳達依舊不服氣,看了眼座上恬靜的鐘且惠,“小叔叔沒事兒吧,難道除了她就沒別人了。”

他們進去的時候,且惠陪著沈宗良站起來,說歡迎。

在這個古意典雅的房間裏,她幾乎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錯覺,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夫妻,一起招待即將遠行的摯友。

莊齊很久不見她了,圍著她哇了一圈,“且惠,你越來越亮眼了。剛才我還問我哥,說這是誰啊?”

唐納言替她作證,“確實問了,我說你得問小叔叔,我們不清楚。”

說著他就用眼神去拱沈宗良。

但鐘且惠先答了:“就是我,沒那麽誇張,坐吧大家。”

這頓飯吃得很熱鬧,沈宗良因為心情還不錯,被連哄帶騙勸了很多酒。

且惠打了針,一概不沾腥辣,也碰不得酒,到散場也還很清醒。

最後是周覆的司機送他們回去的。

且惠坐在後面,照顧一直昏沈沈的沈宗良。

她給他擦汗,輕聲說:“噢喲,一直叫你不要喝,就是不聽。”

唐納言替他們關了車門,吩咐司機說:“益南路89號。”

他走回到周覆身邊,“走了,咱們也散了吧。”

周覆笑哼了聲:“演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的,這麽幾杯他就醉了?”

“你看出來沒有用,本來也不是演給你看的,你又不是目標觀眾。“唐納言望著車子開走的方向說:“小且惠被他裝進去了就行。”

“鬧了半天,嘖,還以為他有什麽高明的辦法。”

唐納言倒是很理解,搖頭說:“他也不容易,像爭什麽面子似的,做過的事情不屑說,不舍得罵,又不舍得兇,你說還能怎麽辦?換了是你怎麽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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